黛玉问：“这是何意？”
“能打秋风，已经算是好了。如你夫家这般无根无底的，连秋风都打不得。”柴荣道：“我小时候父亲去了，母亲一个人照顾我，还要下田耕种。三伏的天，穿着衣服，背上的皮都被晒掉了一层又一层，她如今头上都不怎么长头发，都是被晒的。借不到牛，又不能错时节，便要自己当牛去拉犁，拉得肩膀血肉模糊，这般幸苦，也不过是我家两口得个饿不狠的结果罢了。”
“田耕竟然如此幸苦。”黛玉震惊：“果然是我没见识。”
“并不是田耕幸苦，是活着都苦。”柴荣笑话黛玉：“奶奶是活在云端上的人，哪能知道地面上的事。”
黛玉听着柴荣讲活着都苦，心里惊起波澜。
柴荣往日都是一派书生气质，看着十分的从容淡定，半点没有被现实狠狠压迫、打磨过的那种急切和紧迫。黛玉本以为柴荣虽家贫，但应该是顺遂的，可今日听他的话，似乎不是这样的。
“后来呢？后来你们怎么样？”黛玉充满了好奇，既好奇柴荣从前的苦难，也好奇这天下还有怎样她不知道的艰辛。
柴荣见她兴致勃勃，只得打起精神来解释：“后来我读书好，得了一个到京城来念书的机会，为了我读书，娘便卖了家里全部的田地，孤注一掷的陪着我来京城念书。刚来的时候，娘力气大，便在水窝子那里找了个活，每日帮着人家卖水，顺便也收衣服回来洗，每天能赚个二十几文钱。”
“我虽年纪小，但那时候已经考中童生了，便找了一个小酒楼帮人做账，一个月下来也有半两银子，但京城开销大，这些钱也只够吃喝罢了，房租全靠之前卖地的钱。为了买纸笔，我又接了抄书的活，我娘除了洗衣服也接些缝补，帮人看孩子什么的一些小活儿。钱总是不够用，我娘为了给省口吃的，她自己就吃得少，身体跟不上，狠狠的病了一场。”
“人呀，不能病，一病就什么都没有了。卖田的钱全拿去给我娘看病了，没好全。我就辞了酒楼的活儿。箱子里有户人家的儿子是个街头混混，帮人赌坊讨债的，可人很仗义，从不骚扰邻里，还愿意帮衬，我就靠着他去了赌坊，专门给人做账。”柴荣说起赌坊来突然兴奋到：“我那个时候在赌坊学了好几手，改天我去置办一副东西回来给你瞧瞧。我当时候可尽得赌坊老板珍传，要不是我还要考科举，我就跟着干下去了。”
“你去赌坊那几年，朝廷可是下大力气禁赌的，好多官家都被清算，死了不少人。”黛玉推算了柴荣的年纪和那时候的事情，心里感慨柴荣果真胆大。
柴荣满不在乎的一笑：“就是越被禁止的事情，才越赚钱。朝廷越禁，玩的地方越少，还做生意的地方人就越多。况且那个时候没有别的什么能这么赚钱了。”
“娘不知道吧？”黛玉猜测。
“她不知道，她现在还以为那钱是书院夫子借的呢。”柴荣嘱咐黛玉道：“你也别同她多嘴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黛玉问他：“你怎么不问书院的夫子先借着，以后再还？总比你去赌坊搏命来得好。”
柴荣笑笑：“虽说救急不救穷，但我家那时候刚来京城，也不认识什么人。而且一开始已经借过了，不仅是夫子，我连同窗都求爹爹告奶奶的借过了，一个都没放过，可我娘的病来得急又猛，要的都是好药，还得长喝，这样下来，也不能总借别人的钱吧，还是得自己有个营收才行。”
黛玉看着柴荣，眼里有震惊，也有佩服：“我没想过，你从前过的是这样的苦日子。”听了这些，黛玉现在才能理解柴荣对银钱的痴迷。
柴荣看了好笑，他并不觉得这些有什么，对于他这种生来就苦的来说，一切都是寻常：“我这算什么苦，只要还有一条活路，就算不得苦。什么叫苦，我和你说，我以前住乡下，村子里有个寡妇，男人死了，只留下一儿一女，娘家不管她，婆家抢了她的地，卖了她的女儿，连儿子都病死，她能怎么样，一个一辈子都没出过村的女人，唯一能报复的方式就是一头磕死在了婆家的门口，可这有什么用，她死她的，她婆家也不过说句晦气罢了，这才是苦。”
“还有一家，父母上了年纪，家中只有一个儿子，媳妇还没生育，偏服徭役的时候死了，白发人送黑发人，一家子下无依靠，上无攀附，便是过继也不是自己生的了，这苦不苦？”
“从前住的花椒拾巷，姓肖那家儿媳妇天天被按顿打，听说身上连块好皮子都没有，跑回娘家求救，娘家只留了两天便被婆家带人去抢了回来，隔了两个月，她婆母说她偷人，把人偷偷带回宗族沉了塘。这上下嘴皮子一磕就是一条人命，娘家只能找回个尸体，你说苦不苦。”
黛玉被骇住了，说不出话来。
柴荣见她这样子，自己也吓住了，赶紧抹擦着她的后背哄她：“不过现在就好了，我有了官身，母亲又身体康健，我还娶了奶奶你。你看，人总不可能倒霉一辈子，有伏，必定就有起的嘛。我现在一身官服出去，谁不说我少年英才，十九岁的探花郎，够我吹半辈子了。我再努把力，给我娘挣个诰命，再努把力，给奶奶你也挣个诰命。以后咱们一家子走出去，要多风光有多风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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