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枪留了余地,剑又有着拼死的决心,两者竟胶着不下。
雨水顺着枪杆上的花纹流淌滑落,肖准几不可闻地叹气。
“世伯,败局已定,收手吧。”
四周厮杀声震天,隐隐交杂着山石滚动发出的巨大声响,但白鹤留还是看清了将军唇间吐出的字眼。
他那双被血污迷了的眼有一瞬间的愣怔,随即定定望向眼前的人。
“你......叫我什么?”
肖准狠狠闭上双眼,手中□□一震,对方便连连后退三步。
“世伯,收手吧!”
白鹤留盯着面前那张沉默中透出痛楚的脸,突然放声大笑。
“好!好!好!”他的笑音渐渐枯竭,手中长剑应声落地,“是成是败,老天来断!”
四周厮杀声突然变小,肖准用余光看去,只见夜色中有什么黑压压地一片、铺天盖地而来,带着沉重的风声,顷刻间便落下。
是黑羽营的箭。
这意味着,他们的时间不多了。
白鹤留的脸上显现出一种极度激动过后的苍白,苍白中又仿佛有光透出来,像是将死之人划亮的最后一根火柴,虔诚而狂热。
“阿准,世伯......世伯对不住你。”他说的很艰难,眼神却很坚定,“从小到大,你每年生辰世伯都会送你东西哄你开心,如今你我多年未见,世伯便送你最后一个礼物如何?”
沉重的箭啸声又起,漆黑的箭簇成片飞起,落下时仿佛一场黑色的大雨。
肖准下意识反手挥动□□挡开流矢。
白鹤留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。
“你听好了。有一把剑,剑锋长三尺一寸,格宽三寸半指,一体而成,锋利无比。可用剑之人不以锋利而闻,却以破坏为用,剑锋行过之处、气力溢散,行经草木则草木茎叶寸断,行经砂石则砂石碎如米糠,行经血肉之躯则血肉横绽。中其剑者,皮损可医而经脉难愈,终身需得用上好的赤喉珠吊命解痛......”
肖准握枪的手突地一颤。
如果说一开始,肖准尚且能够保持理智清醒地听对方这番话,可听到这最后一句,他实在无法维系平静。
“你说什么?你怎会知道赤喉珠......”
“我知道,是因为那是我试过千百种药草之后,亲自得出的结论。”
白鹤留语毕,突然后退半步,他右手摸上肩头甲衣锁扣,两片胸甲应声落地,随即他两手抓住自己的衣襟,猛地向两边撕扯。
清脆的裂帛声响湮没在周遭的厮杀声中,一道蜿蜒扭曲的旧伤疤好似恶龙盘踞在他的身体上。他深吸一口气、用尽平生气力在越发震耳的喧嚣中咆哮道。
“你看仔细了,这便是动爻之剑与安道剑法留下的伤,世间再找不出两样来!你明白了吗?!你明白了吗......”
嗖。
肖准近乎呆滞的眼瞳颤了颤,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左肩飞过。
颜色、速度、声音、气流扰动的频率乃至箭锋飞过时带来的些许玄铁腥气,都与十数年前穿肩而过的那一支如此相同。
而恍若当年的情形,又何止那一支箭。
白鹤留身上的伤疤是那样的刺目却熟悉,是他当初在姑姑身上只看过一眼、便夜夜难忘的噩梦。
他的瞳孔渐渐缩放,而与此同时,白鹤留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黑色箭羽穿膛而过,挺立的箭尖上鲜血如线,将那道陈年伤疤晕染淹没。
昔日御史中丞那双并没有多少薄茧的手缓缓抚上他的肩头。
就像很多年前,他拍一拍那少年的发顶、让他快快长高一样。
“答应我,照顾小女......”
嗖。
又是一支飞箭。
随即,三支连诛接踵而来,无一不在要害、无一不穿肠透骨。
白鹤留的身躯向后仰去,如一株枝干枯死的老松、轰然倒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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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壁台西南角,灯火阑珊处,玄色衣衫的影卫在栈道上站成两列,近乎与那一根根梁柱融为一体。
那处单独辟出、四处设防、八方监控的帐子,如今空空如也。
长衫男子负手立于帐中,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神色。
黑羽甲子营的领将额间冷汗涔涔,低声汇报着眼下的情况。
“那昏过去的宫人方才教人泼醒了。缓了一会才交代说,宗先生称腿脚不便,要她帮忙钩帘取物,之后的事她就不知道了。”
男子轻哼一声表示知晓,再无别的表示。
领将更加忐忑,连声将那汇报的下半阙如实道来。
“暗卫听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便离开把守方位入内查看,其间也就一个起落的功夫,入帐内不见人影,帐顶被撕开一个大洞,追出已落下一截。黑羽以箭拦截,然而对方身法半点声音也听不到,夜雨视线又受阻,最终还是让人逃掉了。”
最后一字说完,帐内陷入长久的安静。
细雨落在帐外的栈道上,发出如虫蚁啮噬木头一般的声响,更催得人抓心挠肺一般的难受。
那领将终于承受不住,跪地请罚。
“属下办事不利,请陛下责罚。”
夙未轻叹,显然并无责罚之意。
“他若有心,你便拦不住他。起来吧。”
“报!”
一道影子自雨中急急而来,墨色衣衫已经浸透,显然是赶了很长一段路。
“鹿中尉......”
长衫男子回眸,眼神中的闲散顷刻褪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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