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《微小说》12.孙家花园
入夜，周生从上清宫出来，失魂落魄地往外走。
秋日的夜晚，暑气已退尽，十五的满月将其周身的清辉铺洒在这清冷的山顶，下山的小径上零零碎碎散落着凋零的桂花，淡淡的香甜令他想到了娘子做的桂花糖芋头。
只可惜，前日为睿哥儿差点儿溺水之事，吵了一架，她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住了。
现在，若不是在道观被道士赶了出来，也不会急急赶着下山。
“唉！”周生长叹一声，想着：人若倒霉起来，连喝口水都塞牙。
想他从17年前中了秀才，后又中了乡试榜首，一度春风得意，家里也殷实富足，娶妻生子也顺顺利利。可谁想，短短十来年，居然越来越不顺。
尤其是这几年，家里二十多口人，丧亡殆尽，且活着的人，口舌争斗不断，官司缠身，疾病灾伤，年年不断。几近穷困潦倒，亲戚朋友也都疏远而去。
他自知命运不好，遇事尽量忍耐收敛，可是，意外的灾祸不期而遇，人们背后都偷偷给他取了个绰号——“倒运鬼”，是说他一生运气不佳。
然，他却不信，毕竟之前他还是时运俱佳的，不知是不是遇上了太岁？是不是可以找道士来化解一下？
据说，上清宫的道士甚是灵验，或许，可以向他们祈禳化解。这么一思忖，他便典当了家里的一些器物，上山来求道士了。
“咕——咕咕咕——”周生听到一阵鸟鸣，声音有些凄切，宛若人的哭声，不由脊背发凉，朝四周看了看，却不见任何身影。
心下骇然，慌忙加快了下山的脚步，也顾不得顾影自怜，唉声叹息了。
“你以为你还跑得下山去？下山去？下山去……”身后凉凉地传来一女声，似乎带着回声一般，在他耳边萦绕。
周生禁不住停下脚步，回头看其身后，却不见女子踪影，他下意识朝山下狂奔，不敢停歇，待到跑至半山腰，那女子却发出了笑声：
“哈哈哈哈……周生，你也会有今天？你可知井下寒苦？可知饥寒交迫的绝望？你可知名节被毁的愤恨？……”
“你是谁？”
“我是谁？难道上清宫的老道士没有交代清楚？还要我再来复述一遍？”
周生这才想起，下午老道士做法时，发生的事情。
老道士详细记录下他的生辰八字，而后点香上表，伏地良久，醒后便叹息一声，对周生说道：
“刚才接到玉皇大帝旨意，到阴司检看你的善恶簿，黑册上记录的各种恶事，都可以饶恕。”
“哦！”周生一听，当下放了心，忍不住展开了眉头，可道士只顿了顿，又接着说道：
“只有15年前孙家花园之事，上天震怒，专门特派遣凶神恶煞时刻跟着你。唉——你即将转生为畜生，还希求什么福报呢?”
听闻此言，周生顿时吓得汗如雨下……
15年前的事儿，以为秘而不宣，就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，又谁知还是会被鬼神所察觉？
而此刻说话之人，难道就是那位小寡妇？
“哼哼哼！没错！我就是听信你花言巧语的小寡妇！怎么？害怕了？”
话音刚落，山腰树丛里，缓缓走出一位素衣女子，身形纤细，肌肤白皙，只是，女子头上正滴着鲜血，嘴唇干涸，眼角滴着血泪，鼻子则歪向了左边……
“哎哟！鬼！”周生连滚带爬又往山下跑，头也不敢回……
一边跑，记忆犹如潮水向他涌来……15年前，深埋在记忆里的情景，瞬间漂浮在眼前。
那时，他才中榜首不久，朋友争相邀约，终日应酬不断。
记得那一日，正好在朋友孙家胜的花园暂住。
孙家邻居有位小寡妇，与婆婆不和睦，觉得委屈，便携带包裹，趁夜逃走，正好路遇在月下散步的周生。
周生见小寡妇年轻貌美，遂起了色心，巧言诱哄就把她骗到了自己的客房，并把她关到房间里，奸宿了几夜。
后来，听说其婆婆已经报官，四处搜查小寡妇，周生这才心生惧意，害怕牵连到自己，而后，决定把小寡妇灌醉，待她神志不清之时，又将她推到井里，用大石头盖上……
由于，孙家花园并没有人过往，井也早已废弃不用，这件事就一直没有败露。
而周生虽对自己当时做的荒唐事体追悔莫及，可至始至终都心存侥幸。
而今，小寡妇前来索命，周生虽知自己愧对于她，可还是惧怕不已，他是舍不得妻儿，担心自己一旦死去，他娘俩便会失去依存。
一路狂奔，周生慌不择路，不知不觉就逃到了村口的小河边。
这下，小寡妇的声音再次响起：
“你不舍你的妻儿，可曾想过我在井下生不如死？你那日将我灌醉，推我下井，其实，那时我并未曾死，我在井下呼救，你却硬着心肠，不来救我，害我活活饿死在井底……”
“待死后，魂魄逃出井底，我才看到，你居然还用大石头压着井口……你的心思歹毒，太过可恶！我一路喊冤，上告冥司，却被告知，你尚余前福，自谋害我一事之后，一直未曾犯过什么大错，需待你耗尽前福，才能前来索命！”
“我自知对你不起，可求你能否饶恕于我？毕竟，冤家宜解不宜结……”
“住口！当初就是受你蛊惑，才让我遭此劫难！如今，你还想巧言狡辩，谁来信你？受死吧！”
“你是故意把我赶下山来，而后伺机报仇？”
“哈哈哈！看来你还不笨！可惜了，后知后觉，也来不及了！你看！这一块，就是孙家花园压在井上的那块大石头，而今，就让它陪你一起奔赴黄泉吧！”
此刻，周生僵着身子，一动不动，突然双手一沉，一转眼，那块大石头就已经捧在手中。
紧接着，他的双腿便机械朝着河里走去，无论他如何抵触，也无法控制自己，眼睁睁看着河水渐渐漫过自己的小腿、大腿、腰际、胸口、肩膀……直至漫过头顶，窒息感袭来，他才突然滋生出一种解脱之感……
（全剧终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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